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暴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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暴雨

相裏松是被一陣鳥叫聲吵醒的。

他起床穿衣,循聲來到了院子裏。

為了符合他們富戶的身份,相裏松特意買了個大院,不止主人,連家仆小廝都有住的屋子和小院,此時他循著鳥叫聲來到了自己這臥房外的院子。

院子裏有一棵大樹,因是秋季,不少樹葉都變黃飄落,使得樹枝上的鳥巢顯得孤零零空落落的。

酈嬋君此刻正坐在一根粗壯的樹幹上,翹著腳,手拿細小的一根樹枝在逗弄那鳥窩裏的雛鳥。

相裏松仰頭看著她,想起初見她時,她也是這樣呆在樹上,只是那時她很害怕,抱著樹幹還抖個不停。

哪有現在這樣怡然自得。

他想起當初不免微笑,擡頭叫她:“嬋君,你在做什麽?”

酈嬋君往下看了一眼,伸出一根指頭放在自己嘴唇前:“噓,小聲點,我在跟小鳥說話。”

相裏松倒是配合她,立刻噤聲不語,還從地上撿了幾片落葉,十根手指上下翻飛,就疊出一只小蝴蝶,往上一送,這小蝴蝶就跌跌撞撞飛到了酈嬋君的肩頭。

酈嬋君恍若無物,她繼續用小樹枝逗弄上面的小雛鳥,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著,也不知道說些什麽,酈嬋君越聽越高興,腳也翹得越來越高,相裏松在底下看著,見她做的那根枝幹越來越顛,生怕一下斷開,把她摔下來。

等了一會兒,酈嬋君終於玩得心滿意足,單手在那樹幹上一撐就往下跳,相裏松急忙去接。盡管他心裏清楚憑酈嬋君此時的修為,跳個樹輕而易舉,可身體先他一步做出了反應。

酈嬋君沒有跳到他懷裏,相裏松也只托了一下她的胳膊,兩人的距離近了許多。

她取下肩頭的小蝴蝶,攏在掌心:“師尊的蝴蝶好好看,師尊怎麽這麽喜歡蝴蝶啊?”

酈嬋君把手掌擡高,相裏松從蝴蝶不停撲閃的翅膀間看見她透亮的琥珀色眼睛。

“沒什麽原因,就是喜歡。”

相裏松笑著。

酈嬋君也沒有多問,雙手一合,再一打開,落葉蝴蝶就變成了一只翅膀鎏金的綠色蝴蝶。

“師尊,這是我跟你學的,好不好看?”

相裏松像看見了什麽難得的東西,他睫毛顫動,從酈嬋君掌心接過綠蝶。

“很漂亮。”綠蝶的翅膀在不停撲閃,翅膀上的鎏金更加奪目。

“我還沒有見過師尊變綠蝴蝶。”

相裏松搖搖頭,將綠蝶籠入袖中:“我不會變綠色的。”

酈嬋君正要再問,相裏松卻轉了話頭:“剛才在上面,跟小鳥都說什麽了?”

“小鳥說快要下雨了,提醒我們收衣服。”

“就說了這麽點?”

“是啊。”酈嬋君眨著兩只大眼睛,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。

相裏松知道她沒說實話,也不揭穿她,反倒又換了個問題:“你什麽時候學會的鳥語?”

“當然是在師尊閉關的時候啦,是太師伯教我的。”

江逢春精通天上地下神仙精靈妖魔鬼怪的語言。

酈嬋君在他閉關時期,清醒的時候不過一個月,江逢春也不可能日日教她。不足一個月的學習,居然就能熟練到這個程度。

看來酈嬋君比他想象的還要有天賦。

相裏松又再一次惋惜沒能早點把她帶上方丈山。

“學得很好。”他誇她。

酈嬋君很開心:“師尊要是想學我也可以教你的,鳥語很簡單。”

相裏松笑道:“好啊,我比較笨,鳥語我還真不會。”

“不笨不笨,師尊肯定能學得更好。哎,大胡小胡去哪裏了?”

“我讓他們去采買一些府中的日常事物,比如雨傘,這不是要下雨了嗎?”

相裏松擡手一指,天幕沈沈,已落下雨來,上面的鳥兒又嘰嘰喳喳飛回了窩裏。

被派出來的大胡小胡躲雨到了一家油坊。

大胡自然就是那只狐妖,酈嬋君大手一揮,封大胡做了個管家,其餘的四只小狐貍便做四個家丁,小和尚不是狐妖,酈嬋君就也給他做了個木偶身子,給他取個小胡。

兩個胡此時躲在屋檐下望雨興嘆。

大胡修煉多年不得其法,這還是在相裏松和酈嬋君的幫助下才勉強變了個能看的人形,之前都沒怎麽下過山,更別說看到這麽多人了。一時不免感嘆。

小胡則小嘆幾口,他被封在顛倒陣裏二十年,又是個不太能見日光的鬼,要不是借木偶身子,也出不來,但他畢竟也算是歸雲鎮長大的,這鎮子二十年變化不少,他差點沒認出來。

兩人長籲短嘆,此起彼伏,把油坊裏的小工引了出來。

小工見兩人是個家仆打扮,以為兩人來買油,便殷勤介紹起來。

大胡小胡也不好推辭,只能聽著。這油坊是歸雲鎮上開得最大的,二十年來從來沒有說不好的,這家油坊的主人還是從賣油郎做起的。

小工剛介紹完,雨也下得小了些,油坊後面轉出一個年紀三四十的夫人,生得很是溫婉秀麗,旁邊還跟著一個小丫鬟。

小丫鬟急道:“夫人,這雨還沒停,咱們再等一會兒吧。”

夫人只笑著:“這雨小了,早點回去吧,我和老爺說好了,他也一定急著趕回家呢。”

小工送夫人和小丫鬟離開,小胡卻盯著夫人不放,那夫人也奇怪,走出兩步又返回:“這位小哥,我看你眼熟,咱們可曾見過?”

小胡半天沒蹦出一個字。

大胡打圓場:“我們跟著主人剛來此地不久,想來是應該沒見過的。”

夫人有些猶疑地點點頭,又讓小工拿兩把傘給大胡小胡,自己則離開了。

大胡見小胡還依依不舍盯著人家不放,用胳膊肘一懟:“行了啊你,到底你是人還是我是人啊?跟人說話你都不會,光盯著人家看幹嘛!”

小胡撓撓頭:“那我現在也不是人嘛……”

兩人最後還是買了一壇子油回去。

小胡抱著油罐子,踩著水坑:“其實剛才那個姐姐……哦是夫人,我見過她的。”

大胡來了興趣。

“她之前我們這裏的花魁。經常來廟裏上香,巧兒姐姐也認識的。”

深夜又下了大雨。

無數黃葉被打散落下,飄入水窪之中,又被踩成爛泥。

呂才在書房裏歇息,一陣風吹開窗戶,裹挾著雨水進來,打熄了蠟燭。

書房裏頓時一片漆黑,呂才頭一點,驚醒之後急忙摸黑關了窗戶,搬走了被打濕的書。

剛一轉頭,一道炸雷響徹天空,閃電短暫照亮了書房。

他看見有個人站在不遠處。

呂才看不清楚:“誰在那兒?”

那人並不作聲,呂才看見那人輕輕揮手,他袖中就飛出一塊黑紗,把呂才整張臉都蓋住,使他眼前徹底黑暗。

呂才不受控制地坐在椅子上,他聽見那人緩緩靠近,行走間似有玉佩鳴環。

呂才掙紮了兩下,剛覺得手臂能動,那人就已經來到他的身前,淡淡的芳香立刻籠罩了他。

呂才一把抓下臉上的黑紗,只見來人穿一件舞裙,雪白的胳膊上是一只金色的臂釧,在黑暗中格外顯眼。

“巧兒!是你……你來了……”

呂才一把握住那人手腕,將人往懷裏帶。那人身子冰冷得不像話,胳膊和裙子上還有水跡。

“怎麽這樣涼?你淋雨來的嗎?”

呂才說著,用自己的衣袖給那人擦拭。抱著那只雪白的胳膊擦了擦,又著魔似的,輕輕吻了吻手背,然後慢慢往上,一直吻到那只臂釧。

“是你……真的是你……”

他喃喃道,摟緊來人纖細的腰肢,繼續吻上去,直到脖子和臉頰。

那人卻不回應他,依舊是一具冰冷的身子。

“巧兒……巧兒……”

呂才叫著,又是一道炸雷,閃電劃過,呂才睜大眼睛,只見剛才親吻的美人面赫然是一顆骷髏腦袋,黑洞洞的眼眶直瞪著他。

他大叫一聲,又往下看去,哪裏還有什麽雪白的胳膊,他抱著一具骷髏不知親吻了多久。

“啊——”

呂才滿頭冷汗,從書案上擡起了頭。

外頭暴雨如註。

書房裏的蠟燭不過跳了一跳。

他心有餘悸,扶著胸口仰在椅背。

書房外廊下的柏叔卻將一切都看在眼裏,他看著書房外一行踩了水的腳印,延伸到了對面,又很快消失不見。

柏叔嘆了口氣,他身後轉出一個年紀四五十,家仆打扮的人。這人拍了拍柏叔的肩膀;“看開些吧,孽債總是要還的。”

雨沒有停下的意思。

巧兒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,很快察覺出來裏面坐著另一個人。

酈嬋君穿一件玄黑衫裙,穩穩端坐在巧兒的對面。

她臉上白得沒了血色,嘴角彎起:“巧兒姐姐,你怎麽不動手呢?不是恨他嗎?”

巧兒沒有示弱的意思,她反問酈嬋君:“酈姑娘怎麽半夜還穿戴得如此整齊,你去了道觀嗎?你怎麽不動手呢?你不是喜歡他嗎?”

酈嬋君瞳色已經變灰,語氣也有些不耐煩:“要是沒有我做的木偶身子,你進不了呂府!”

巧兒也被激怒,她似笑非笑,一把揪住酈嬋君質問道:“酈姑娘,仙長,我落到今天這步田地,跟你就沒有半點關系嗎?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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